程朝翔自2002年起便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石河子大学结下了不解之缘。24年中，他数次赴疆授课、交流，还曾担任过石河子大学星空体育入口_星空(中国)体育网院长，为学院的发展倾注了大量心血，为边疆的教育教学和地区建设贡献了力量。24年来，他的身份几经转变：从援疆干部到对口支援教师，再到银龄教师；从年富力强到退休，再到退而不休——为的就是能在这个被视为他人生最重要的地方，持续发光发热。本报记者特赴石河子大学进行采访，撰写此文，愿与读者一起走进程朝翔与石河子大学长达24载的动人故事中。

——编者

程朝翔教授

一位学者能为边疆高校作出多大贡献？从翻译专业学位硕士点的设立，到“中亚教育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的搭建；从系列教材的编写，到复合人才的培养。

“石河子大学外院发展离不开北大，更离不开程老师。”提起他的时候，接受我们采访的石河子大学星空体育入口_星空(中国)体育网的老师们都不约而同地这样说。

是何种信念支撑他在这里度过数载时光？关照维吾尔族青年教师的发展，陪伴哈萨克族“小亲戚”的成长，把实现新疆“社会稳定，长治久安”的目标刻在心上。

面对我们，他却只是淡淡地笑着说：“因为开心，所以留下。”

2002年3月，作为星空体育入口_星空(中国)体育网第一批对口支援石河子大学的教师，程朝翔第一次来到石河子大学为英语专业大三学生讲授英国文学；此后十余年，他多次回到石大外院，或讲学，或交流，或举办研讨活动；2018年4月至今，在长达8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驻扎在边疆，为教育教学和地区建设贡献力量。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新疆人，是石河子大学人。”在程朝翔看来，这是他和石河子大学之间24年的“缘分”。

他是会议室里第一个举手的人

2002年3月，程朝翔先乘飞机后转汽车抵达新疆石河子市，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援疆。

一位北大教授为何会选择“只身一人”千里迢迢来援疆呢？

2001年6月，教育部启动“对口支援西部高校计划”，同年9月北京大学与石河子大学签署首份支援协议，正式开展对口支援新疆石河子大学的工作。

在北大外院会议室里，当援疆文件宣读完毕，老师们还是不太了解在新疆这个过于遥远的地方的工作，没人主动报名。

“没人报名怎么办？系主任和副系主任带头吧！”

时任北大外院英语系系主任的程朝翔是会议室里第一个“举手表态”的人。

“当时，石河子还是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我们知之甚少。”如程朝翔所说，20年前的新疆对内陆人而言是个难以抵达的地方。

从北京到乌鲁木齐的绿皮火车慢得熬人，班机数量少之又少，机票几乎从来没有折扣，全价票高达2410元。进疆不易，驻疆更不易。不但要考虑高昂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还要适应剧烈的气候和环境变化。程朝翔和时任北大外院英语系副主任的王继辉就是那两个吃苦在先、冒险在前的人。

当年3月从北京来到石河子，就像体验从日渐变暖的春天回到寒风凛冽的冬日。程朝翔和王继辉的抵达带着春日的温度，他们给石河子大学的学生们引来了一阵教育的和风。

“哎呀，文学课还可以这样上吗！”当时还是大三学生、现在是石大外院副院长的欧光安教授回忆道：“北大教授能来给我们上课，大家都很高兴，激动得不得了。”

程朝翔在大三学生的英国文学课堂上以自己最擅长的莎士比亚戏剧和乔伊斯著名短篇《阿拉比》开讲。当时的石大教室里没有多媒体设备，他就在黑板上写满了字，生怕学生们落下一个知识点。下课后学生们总有各样的问题期待程朝翔老师回答，他总是耐心等待每一位同学，细细解开每一个疑点。

那时还在读大二、现为石大外院副教授的杜莹常听师兄师姐讲起程老师，可还没有机会走进那个神奇的课堂，程朝翔就结束了第一段援疆工作。不过让杜莹惊讶的是，程朝翔在离开石河子后依然和这里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让她们的遗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以补全。

“我在石大与老师和同学们结下了长久的友谊。即使因为距离遥远我很少与他们见面，但仿佛我们一直没有分离，他们一直是我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后到2017年，程朝翔总是时不时地回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或讲学，或交流。特别是在2012年，他推荐将北京大学和台湾淡江大学联合举办的外国文学研讨会的地点设在石河子大学。三校联办的研讨会一时影响甚广。

在程朝翔和王继辉的带头影响下，北大外院教授何卫、胡壮麟、姜望琪、刘意青等相继受邀来到石大外院为学生举办讲座、开设课程，帮助教师编写教材、建设学科。

“这其实不是我个人的影响，而是一批人的影响，这是一种传承。”程朝翔谦逊地说。

他是用八年了解一片土地的人

“这里和内地很不一样，没有八年，不能完全了解新疆。”这是程朝翔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2017年，一听到程朝翔卸任北大外院院长职务后，时任石河子外院院长的陈荣泉就带着一腔期待和一纸愿景，亲自跑到了燕园。“你来吧，我可以不当院长，你做院长吧！”在农园食堂吃饭时陈荣泉忽然开口，向程朝翔抛出了一根有些重量的橄榄枝。

尽管已经和石河子大学成了老朋友，但对程朝翔而言，是否要长时间留在这里建设学院依然是一件需要思考的事。

正在纠结的时候，程朝翔的爱人轻轻说：“去吧，换个环境挺好的。”在陈荣泉的坚持和爱人的支持下，程朝翔终于在卸任了北大外院的行政职务后，于2018年4月19日，以第九批援疆干部的身份来到了石河子大学。他随即被任命为石河子大学星空体育入口_星空(中国)体育网党委副书记、院长（援疆）。

为更好发挥北大和石大两位院长的长处，石大外院开了“双院长”制度的先河。两位院长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程朝翔负责学科建设，陈荣泉则继续管理其他工作。

“完全按照北大模式做事情根本不行，还是要和当地的老师们好好磨合。”哪怕是在北大当了11年院长，石大外院资源和经验单薄的现状还是带给了程朝翔不小的挑战。

2018年，对于石大外院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一些外出读博进修的人才在学成后没有回疆。

如何稳定教师队伍自然成了摆在程朝翔面前的第一个难题。

程朝翔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哪怕会有老师做出离开新疆的人生选择，也不能放弃送他们出去深造。几年间，他不断尝试推荐外院的老师们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南京师范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等高校攻读博士学位。现在，教师中拥有博士学位的已有12人，还有12人在攻读博士学位。

除了培养自己的老师，还要不断引入活水。“我们学院的师资力量相对薄弱，所以教师招聘工作非常重要。”2019年年底，程朝翔抓住参加学术会议的几个空隙，在祖国西北、西南、东北的高校间来回奔走，希望能吸引人才来到石大任教。

他的行动得到了热情的回应，黑龙江大学、四川外国语大学、西南大学、四川大学的校领导和院领导都亲自安排了座谈，欢迎程朝翔来校进行教师招聘宣传。四川外国语大学还特意用本校外院网站进行了报道。石大外院和各高校间的招聘信息渠道就这样被打通了。

“在8年间，石大外院不论是行政队伍还是教师队伍都很成熟了，完全可以稳定可持续地发展。”现在的程朝翔满眼都是自豪和轻松，他戏称：“我现在是否依然在这里已不那么重要，玩玩就好，不需要做什么事情。”

有了可持续的队伍，还要有一流的学科。“北大外院是多元发展的，在这里则要集中优势资源建立学科点，我们要全力以赴地推动翻译专业建设。”程朝翔的目标很明确，他想在石大设立翻译专业学位硕士点。

他的思路和规划得到了学院的认可，大量的工作相继展开。从对照申报条件、完善申报材料、调整人员安排；到完善实验室、数据库、实习基地等，程朝翔亲手搭建了硕士点的一砖一瓦。

不只是翻译专业学位硕士点，现在的石大外院还拥有区域国别学和学科教学（英语）硕士学位点，英语专业成为国家一流本科专业建设点，“国家民委一带一路国别区域研究中心：中亚教育领域人文交流中心”作为省部级基地，也在不断发挥学科带动作用……“对于学者来说，不光要读书，还要走出书斋，去丰富人生。”八年间，程朝翔不仅摸透了石大外院的发展情况，还对广袤新疆的魅力如数家珍。他开车走遍了新疆所有的边境口岸，踏上了绝大部分连新疆人都未曾到过的地方。他是用双手援建一所高校的人，也是用脚步丈量一片土地的人。

他是被石榴香气紧紧萦绕的人

“天山下，玛河畔，有我可爱的校园；别父母，离故园，明月伴我赴边疆。”这是石河子大学校歌中的第一句歌词。

数年来，无数师生奔赴祖国边陲，参与建设发展。在这场跨越山海的对口支援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维护新疆安全稳定，一直是刻在援疆人心底的信念。

程朝翔把这样的信念留在了书本里。2023年夏秋之交，石大外院的大三学生拿到了最新出版的《新编英国文学经典作品选读》和《新编美国文学作品选读》，他们将在自己学院编写的教材陪伴下，踏上英语文学学习之旅。

这套书籍由程朝翔任总主编，由欧光安和叶春莉分别任英国卷和美国卷的主编。虽是出版时间不久的新书，但实际上已经有14年的历史了。2008年，年近古稀的刘意青教授挂职石大外院援疆院长。在得知学院缺乏合适的英语文学选读教材后，她便亲自选定篇目和选段，再交由骨干教师作篇内注释。2009年那本由复印店打印成册的教案，就是这套教材的前身。

这套教材的封底上写着这样的话：“思考题和参考书目的设置意在激发读者的进一步思考，并形成敏锐的跨文化意识，进而思索文化交流交融的可能图景和现实路径。”

“一定要注意有中国视野。”欧光安在提到这套教材时常说起程朝翔对老师们的叮咛：“哪怕是在英美文学教材中，也要贯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中国文化的特点，这是很重要的政治考量。”

这样的考量还一直延续到现在正在编写的《文韵中国·新疆文化英语教程》中。为写好这样一本讲述新疆故事的教材，作为总主编的程朝翔召集了来自石河子大学、新疆大学、喀什大学等高校的教师为编者，又亲自对内容把关，逐字逐句进行审校，他希望从更高的角度帮助之后课程的推广。如他所说：“我们要让新疆学外语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让英语专业和非英语专业的学生都能用英文讲新疆故事，讲中国故事。”展望未来，《文韵中国·新疆文化英语教程》将于2026年年内出版，相关课程也会逐渐开设；程朝翔和团队新获批的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也将于2026年年初正式启动。讲好中国故事、讲好新疆故事的工作将会更上一个台阶，翻译与国际文化传播团队的建设也会进一步加强。

“各民族就要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我们都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分子。”习近平总书记的这句话是程朝翔工作中的一句座右铭。

从北京外国语大学硕士毕业后，阿伊努尔·阿卜杜热合曼回到了新疆，她成为了石大外院英语系唯一的维族老师，也是英语系在过去五年里年龄最小的老师。在和阿伊努尔见面前，程朝翔已经对她的学术背景做了功课，不过他还是想进一步了解她的情况，让她有更好的发展。

适逢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希望程朝翔提供一篇访谈录，他立刻找到了阿伊努尔，主动邀请她来做自己的对谈人，一起完成这项工作。

“程老师说，我一定要指导你，帮你找到自己的科研方向。”阿伊努尔想起当时和程朝翔一起工作的场景时眼睛亮亮的。此后的每个学期程朝翔都会抽出时间与她谈谈教学、行政上的困难。现在这种关照还在继续。

在这里，程朝翔还结下了一位哈萨克族“小亲戚”。他在“民族团结一家亲”活动中结交了一位聪明、勤奋、美丽的石大本科学生撇丽，她的家在塔城地区裕民县。寒假时，程朝翔曾冒着暴雪，往返一千公里到撇丽家“走亲戚”。

“撇丽的家人让我在新疆也能够感受到浓浓的亲情。”现在，撇丽已经从石河子大学毕业，进入新疆第二医学院语言学院工作，程朝翔与她的情谊也延续了7年之久，在听到医学院老师们夸奖撇丽工作做得很好时，他欣慰地露出了父亲般的微笑。

他们是为学生打开一扇窗的人

当我们邀请老师和学生们形容他们眼中的程朝翔时，石大外院副教授臧红宝选择了“含章”一词，评价他内怀美志，不露锋芒；程朝翔的学生，现为经管学院辅导员的杜家凤则说：“他把学生的每一件小事都当成大事来看，是真正帮助学生的老师。”

美好的词汇后面总伴着一段段感人的故事。臧红宝的研究方向是翻译理论与实践，2019年程朝翔特地找到他，力荐他承担《韦氏英汉双解扩词手册》（Merriam Webster’s Vocabulary Builder）的翻译工作。能够成功获取翻译版权，完成这部“网红”词典的翻译，并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这在他看来，原本是不敢设想的目标。“能接手这个项目，离不开程老师的鼎力举荐，没有他的帮助，这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臧红宝激动地表示，“是程老师让我有了更强的自信心和上进心。如今虽临近退休，但我还将继续努力，着手下一部作品的翻译工作。”杜家凤是石大外院2015级本科生、2021级硕士研究生，程朝翔在她面前的身份是“院长”更是渊博谦和的“老师”。“我对文学最初的启发和热爱都是源于他，文学带给他的影响和浸染总是在震撼我。”杜家凤点点头说。

杜家凤在本科阶段就认识了程朝翔，那时她常到程朝翔的办公室，和他面对面地交流自己大大小小的问题，程朝翔也会把所有的最新研究毫不吝啬地拿出来与她分享。

大家不谋而合地认为，他是为教师点亮一盏灯的人，也是为学生打开一扇窗的人。

“教育的目的不只是传授知识，而是构建理解的桥梁，程老师带给我们家人般的踏实感。”杜莹口中的这种亲切而温和的体验，也是很多石大外院师生的体会。

从2001年至今，北京大学已经通过“北京大学百名教师支教计划”

“教育部团队高校500名教师支教计划”和“教育部银龄教师支援西部计划”等，先后选派100余名优秀教师赴石大长期支教。

从在支教期间嗓子严重喑哑，仍坚持授课，直至病倒在讲台上的北大中文系教授孟二冬；到古稀之年，冒着冰雪给学生上课，摔倒在路上的北大星空体育入口_星空(中国)体育网教授刘意青；再到有着24年援疆情，执意留在石河子工作生活的程朝翔。他们都是北大援疆人的缩影。

“总要有人在此奉献，总要有人在此服务。援疆教师的身上都有一个关键词：奉献。”石河子大学党委书记徐善东说。

在石河子大学的校园里有几处醒目的印记，将北大和石大联结在一起，其中一处就刻在石碑上——“未名新柳绿天山”，它象征着两校精神的融合，也昭示着边疆教育的使命。

从援疆干部，到“绿洲学者”，再到“银龄教师”，今年程朝翔在这里的身份又发生了一次变化。不过，除了头发变白了一些，他的追求和理想依然如24年前那样。

“未来，我们还会继续发展非通用语，做乌尔都语等南亚语言的研究。”他在石大外院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棵未名新柳不仅带来了绿意，还将继续深植在天山脚下。

转载自：北京大学校报 2025年11月30日第1706期

作者：李沛原